所以,最终能够离开沉渊的,还是端木上仙而非端木将军。
展昭微微阖上双目,他对端木将军,始终存了一份难解情怀。
或许,他可以与她心意相通,可以与她夜谈把盏,但他始终近不得她,她站在两千余年前的烟尘晓雾之中,对他粲然一笑,身后飘着西岐旗氅,周身漫开马骑胡尘,杀声如沸,金鼓喧天,她生于斯,长于斯,不离于斯,而后,死于斯。
将军和上仙,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?这个问题,展昭自忖是再也参不透了,就如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,而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,但是临到终了,仍归为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。
只是端木翠的这个心结,经此一番,究竟是解开还是没有解开?
端木翠没有看他,她扶住女墙,抬头看那轮巨大的月亮,月光淡淡抚着她光洁面庞,其实自古及今,明月都只是这一轮,不言不语,无甚不同,你看它,或者不看它,它都在那里。
过了许久,她才道:“展昭,走了。”
展昭没有动,他也抬头看那轮月挂,这轮月亮,曾经照过端木将军,照过他,也照过万万千千他有幸谋面和未曾谋面的人,月只一轮,人却万千,他记得这轮明月,这明月,却未必识得他。
“喂!”端木翠瞪他,“这是你家的月亮吗?还看!”
展昭唇角带出一抹笑意,慢慢转过头来,端木翠将拐杖在地上磕了几磕,干脆利落道:“走了。”
语罢,也不等展昭,一手扶墙一手拄杖,径自下阶,下了两步终觉麻烦,于是扶着墙一级一级地跳。
难怪性子如此跳脱。
展昭忽然就释然了。
端木翠的心结,是解开了还是没有解开,又有什么重要的呢?他只知道,眼前的她,眼中看的清楚,心里透亮如镜,她懂得什么叫时过境迁,懂得要放手,懂得要离开。有些心结是死结,久解不开会作茧自缚,但有些心结,却能开出花来。
何必一定要解,何必一定要忘记。
展昭紧走两步,稳稳扶住她。
“一路往西?”
“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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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一路向西。
守城兵卫也不敢多问,主将既至,慌忙放行,一出安邑,夜色挟着苍茫,和着风声来迎,先时她跳一阵走一阵,后来累了,展昭扶她慢慢走,再后来,她实在走不动,改由展昭背她。
她手臂环住展昭的脖颈,附在展昭耳边低声同他说话,后来忽然倦意袭来,说了一声:“展昭,我困了。”
她没听清展昭在说什么,眼皮就阖上了。
似乎只是睡了一小会,就感到展昭在唤她:“端木,醒醒。”
“什么?”甫一睁眼,便是万道金光,端木翠被刺的睁不开眼睛,展昭轻轻把手覆在她目上,道:“沉渊日出了。”
她嗯了一声,待得目力适应后,方才拿开展昭的手,那里,他们离开的方向,一轮巨大红日,渐渐自地平线下升起。
这红日大的让人咋舌,几乎占据了东面的半个天空,赤焰张炬,金光到处,本该是一片光耀,偏最东面的地方,似是打翻了砚墨般泅开一团,这墨色渐渐扩大,迅速蔓延。
那样一个广袤世界,喧嚣人间,随着这金光起落,城楼、军营、山川、碧水、老树,渐自毁弃,天空陷落,土地崩塌,烟尘起落处,尽数化作了灰烬。
人世崩塌,惊心动魄,但又何其壮观,与眼前所见相比,什么乱石穿空惊涛拍岸,什么长河落日大漠孤烟,统统算作了小儿科。
那根拐杖既是沉渊之物,亦是留之不住,杖身上展昭的笑脸,顿作灰散。
沉渊依托于端木翠对既逝之事的心结而存在,你既决意不再耽留挂念,我也无谓再留,倒是颇有几分“你既无心我便休”的傲骨。
向闻有为一人而倾城,今次为了端木翠,倾覆了一方世界。
展昭尚未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,身周已尽数化作飞灰,风急且啸,目几不能睁,混沌之中,端木翠低声道:“展昭,我们回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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