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姐，怕是要叨扰你了。”
俞氏是沐夫人最小的妹妹，嫁给邻县一个当文书的秀才，三十多岁，样貌还算秀丽，当年嫁给读书人，也颇为荣光。
只是秀才这么多年一直是个秀才，未有再高的功名，也便落魄下来，此时在沐夫人面前微低着头，有些谦卑。
“亲姐妹的，说什么叨扰。不过看你的样子......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？”
沐夫人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幺妹，颇是关切。
“我那当家的前两年跟人出外讨生活去了，这大姐也是知道的。”
“是。”
“刚开始他还往家里寄信和银子，去年六月往后便没了联系，托人去问，也未曾有他的消息。这一年我带着信炯独自生活，省吃俭用，饶是如此，如今也揭不开锅了。几个姐姐里就大姐生活最好，想必只有你可以帮我一把，我想在大姐这边叨扰几日，一有了当家的消息便回去。你看如何？我也不白住，这宅子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，洗衣做饭，我都可以。”
俞氏面露难色，一口气说完这些，像是把最难说的任务完成了似的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俞氏的意思便是要住下来了。当然这对沐夫人来说不过是添个碗筷的事情。
一旁的李信炯约摸十四五岁，长得文文静静，面白眼宽，五官端正，听着母亲与姨母说话，他也只是在一旁安静站着。
“信炯今年多大了？”
“虚岁十五了。”
“可曾在读书？”
“从小便跟着他父亲读书，从他父亲出外后，他便自己在读，还未乡试，本来打算今年让他去考的。”
“嗯。”沐夫人沉吟了一刻，“我让人去腾两间屋，你们先住下，莫嫌寒碜便行。”
俞氏喜出望外：“大姐，你肯收留我们母子已是情深义重，我......”
话未说完，喉咙便哽住了。
“家里还有两个丫头，也正到了读书的年纪。正好请了先生，到时信炯一起学罢。若是两位妹妹功课有不懂的，也可以教一下。”
俞氏很欢喜。
沐家的小学堂专门选在后花园边上，青瓦白墙的屋子边上便是种满荷莲的池塘，接连的碧叶铺满了整个水面，纤细的蜻蜓在叶间忽上忽下。
信炯一大早便已坐在教室里等候先生，听着屋外有女子说话轻笑的声音，便支起耳朵去听她们在做什么。
“燕儿，你把那只大些的蜻蜓捉来。”
听着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，声音清脆。
“姐姐，蜻蜓停在荷叶上，让燕儿如何去捉，等它飞来时我再去捉行么？”
年纪听着差不多，音调要圆润委婉些。
想必是母亲说起的沐家的两个妹妹，玉环和燕儿。
听说两个妹妹比自己小三岁，样貌标致，如今听着声音也是悦耳动听，颇是醉人。
玉环脆生生地说道：“你去捉，我拉着你。”
燕儿犹豫地一下：“好，那姐姐可要拉住我。”
燕儿握住玉环的手，站在岸边准备伸手去够荷叶上的蜻蜓，却听身后一声：“等一下。”
她回过身来，和玉环一起往说话的人看去。
一个十四五的模样端正文静的少年站在屋前，正是那少年出声制止了她。
“两位妹妹，当心莫要落到水里。这蜻蜓我来捉吧。”
那少年微微笑着走过来。
玉环和燕儿一向深藏闺中，所见男子不过沐连海和家中仆人，第一次见到容貌风度颇佳的同龄少年，都不禁呆了一下。
“燕儿妹妹快上来。”
燕儿下意识地收回脚，站到一边。
玉环的手仍被她握着，燕儿转头看看玉环，只见她盯着信炯，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。
信炯却无人可拉，站在岸边望着荷叶一筹莫展。
那蜻蜓却飞走了。
“哎呀，它飞走了。”信炯可惜道，转头对玉环说：“玉环妹妹，回头再捉一只蝴蝶给你罢。”
“我不要蝴蝶，我只要蜻蜓。”
玉环微微噘嘴。
“好，好。我再捉一只蜻蜓。”
玉环是沐家的正牌小姐，信炯要在这边呆得安稳，也得讨得她的欢心。
信炯便不再望池上张望，池上的蜻蜓即便看到了也是难以捉到的。
他在岸上仔细寻找，岸边的几株柳间果然盘旋着一些有着黑色透明翅膀的蜻蜓。
捉了一只给玉环，她却不乐意：“我要金色的。”
此地的蜻蜓大多是黑背，也有金色翅膀，却是稀少。
也不怪玉环，总是稀罕的才好玩。
“我也来找。”
燕儿说了声，便在树间仔细找了起来。
那边先生却在呼喊她们：“点卯了。”
信灿率先奔了过去。燕儿走了两步，停下来等玉环。
玉环仍在原地有些不情愿。
“姐姐，下了学再来吧。”
“也罢。”玉环扫兴地转过身，顺手在燕儿的肩上打了一下：“都怪你，慢吞吞的。”
燕儿陪着笑脸，也不敢多言语。
先生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，大约也是未考上功名的老秀才，脸颊清瘦，不苟言笑。
堂下坐着两位小姐和一位公子，两位小姐只学过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字文》，那位公子却已读过大半的四书五经。
两位小姐两日里只要学一日，公子是正常地上十休一。
他们从《论语》开始学起：子曰：学而时习之，不亦悦乎？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？人不知，而不愠，不亦君子乎？
玉环坐在左边前排，燕儿坐她身后。
信炯坐在右边。
中间隔着过道。
玉环坐在先生对面，刚开始时很是老实，跟着先生诵读，声音脆生生地，像黄鹂鸣柳。
燕儿的声音要低一些，温温糯糯。
有时信炯便故意停下来，听两个妹妹似唱歌般地齐声诵读。
玉环听着信炯没有声音了，便转头看看他。
看他低着头不出声，她也停下来：“先生，信炯他不在读书。”
她从不叫他表哥，直呼其名。
先生看看信炯。
他有些难为情，竖起书册大声读了起来。
下午申时下课，余下的时间便留给她们温习功课，抄写课文。
时日久了，玉环便有些惫懒，先生布置的书写往往让燕儿代抄，自己便去花园里玩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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