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小蝶的身后事办得很简单，纪五福托梅十又去买了一块坟地，以公羊述小妾的身份下葬，对外则宣称难产。
孩子名叫“平安”，外人只知他姓“阳”名“平安”，只有知道真相的人，才叫他“纪平安”。
但为了不让更多外人知道，大家都一致称其为“平安”，并不特意冠上姓氏。
至于武强，自那日亲眼见到小蝶被纪五福剖腹取子后醒来，知道李小蝶是自尽而亡后，便将自己锁在家中不吃不喝，也不见人。
纪五福去过一次，将李小蝶专门为他做的鞋子交给他，留下了一句“小蝶心里是有你的，我们都知道”后，便离开了武家。
重新回到了纪家的时候，得知李容昊已经久候她多时。
他将李小蝶留下的绝笔信摊开在桌上，“五福姐姐，别把我再当小孩子了。”
“容昊。”纪五福并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件事，近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令她早已心力交瘁，甚至隐隐有上一世心衰而死时的无力感，“逝者已矣。”
李容昊坚持要知道真相。
距离那个噩梦已经过去三天了，他的眼睛仍有些红肿，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，一哭就是大半夜，“姐姐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尽。”
“很多事情，你知道了也于事无补。”纪五福道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，要怎样去补救？
不愿意说，是因为顾忌自己还是个孩子吗？
李容昊看着她，“姐姐的绝笔信只有一句话，李业肩膀胎记处有痣。”
纪五福没有说话。
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，声音突然小了许多，“五福姐姐，你告诉我，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爹他，也对姐姐做过不该做的事？”
纪五福猛然伸手捂住他的嘴，大惊失色，“李容昊！”
“五福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！”李容昊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她的掌下传出，眼泪顺着她的手指流入她的掌心，“我也是从那一世回来的，我见过比这更脏的事！”
纪五福怔怔地松开手，“容昊……”
李容昊痛苦地又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嘴里，一边咬着一边呜咽，直到发泄得差不多了，这才再度松开手，“男大避母，女大避父。姐姐知道爹肩膀处有胎记还有痣，这本身就不对劲！”
“前些天你爹落水，武强救了你爹，就是这样才偶然得知这件事的，这不能代表什么。”纪五福很快恢复了淡然，解释道。
“那为什么姐姐的绝笔信会是这句话？”李容昊根本不信什么偶然不偶然，他只知道姐姐的死与爹有关！
他知道姐姐遭遇过的那些事，也很感激五福姐姐救了姐姐，将姐姐从火坑里带出来，还令姐姐生起活下去的勇气，他真的很感激……
可是，姐姐的死是因为爹的肩膀有痣……
那一世因为骨瘟，因为饥荒，多少男盗女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过，他怎能不知？
怎能不懂？
唯一的解释，便是爹也曾对姐姐做过不该做的事，只不过姐姐当时不知情，只记住其中一人肩膀有痣……
直到那一日，直到那一日……晴天霹雳破空而来，姐姐震惊，心痛，绝望，慌乱……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他们做鞋子，独自默默地准备赴死！
以姐姐的性格，她什么都能忍，唯独不能忍受连看着自己长大的爹也……
还有腹中骨肉……是别人的还好，若是，若是——
若是那人的，别说姐姐了，就算是他，也无法自处。
这便不难推测，姐姐如此决绝，一心赴死的原因。
纪五福久久不语，最后叹息一声道，“人都死了，给她留些脸面吧，别再提了。”
李小蝶必定也不愿意被李容昊知道这么残忍的真相吧……
如此龌蹉，肮脏，令人难以忍受的真相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从纪五福的神情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，李容昊点点头，一脸平静地收起那封绝笔信。
他甚至有礼貌地对纪五福笑了一笑，“五福姐姐，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。”
纪五福一把扯住他的手臂，“容昊！”
“我不会冲动的。”李容昊认真地道，“五福姐姐，请你相信我。”
纪五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，“我让高原也进李家帮你。”
李容昊微微一笑，“好。”
那个天真无邪，嗜好美食的李容昊，终究再也消失不见。
…
…
除了服食过半包药粉的巴扎，其余的十包药粉服食者，已经全都没了。
苍耳子手上的各种红骨她几乎已经全部检查了一遍，除了那批黑骨，那些相对来说普通的红骨并没有发现异常。
但黑骨她也查了，并不是会传给人的毒。
至此，再也没有新的线索。
距离骨瘟爆发，已经剩下不到六个月了。
她不止一次向苍耳子提过那个关于那一世的梦，偏偏苍耳子别的事情都可以依她，唯独停止研究红骨这件事上，依旧我行我素。
“白杨说你研究红骨都是为了他们几个的病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他们是原因之一，并不是全部。”苍耳子道。
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。
有人长命百岁，有人英年早逝。有人健康壮硕，有人体弱多病。哪怕有人生来平常，有人生来……
却连平常人都不算。
“你难道不觉得好奇，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？大家未降临这个世界上前，同样都是以母亲的气血为养，十月怀胎生出，为何有的人在娘胎里便开始缺胳膊缺腿，又或者多了只手指，多了个脑袋。”
说这些话的时候，他眼里闪耀着求知若渴的光芒，“若我能弄清楚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，便能对症下药，研制出救他们的药。”
“那我必定会是当之无愧的医圣，流芳千古。”
纪五福情绪低落，“你高兴就好。”
这丫头病怏怏的样子看着真碍眼，苍耳子一时没忍住道：“那孩子，不是李业的。”
纪五福皱眉，“你怎会知道？”
“反正我就是知道。”作为徒弟，老是怀疑自己的师父，这样好吗？苍耳子冷哼一声，丢过去一瓶亲子粉，“用这个验。”
“滴血验亲？”纪五福讶然。
…
…
早上跟李容昊提了，黄昏时分便干脆利落地拿到了一瓶李业的血。
纪五福捏紧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瓶身，心忖容昊这是下手变狠了……
倒也是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，谁的心不会变狠呢？
说句实话，平安是不是李业的孩子，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，但她好奇这瓶药粉的效果，便当即决定做这个试验。
她取了平安一滴血，与李业的血一起，放入陶瓷杯中，撒入亲子粉。
搅拌了一下，血水渐渐变成了绿色。
纪五福松了一口气。
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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