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间，他顿住脚步，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阴云。
是的，她刚才很不对劲。
克里斯蒂亚诺浑身一个激灵，立即从停车场折返，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基地，推开门，冲向游泳池的方向。
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更强了，蓝盈盈的水光在天花板上浮动，宽阔的室内空空荡荡，瞧不见一个人影，只有白瓷墙壁倒映出他张皇失措的变形倒影。
“安娜！”他大叫了一声，看都没看卫生间。
他没有得到回答。可他直觉地感应到她就在这附近，并未远去，因此他只是继续向泳池靠近几步。
然后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噩梦成真一般，她真把自己淹没在了深水区里，长长的黑发如水草般随波飘飞，身影在水中摇摇晃晃，逐渐朝后仰倒，向死亡的方向陨落。
他吓得魂飞魄散，立即回神，猛地跃入水中，疯狂地蹬腿划动，而后及时托住她的腰，迅速把她拉上了池壁。
“喂！醒醒！”他焦急地拍了拍她惨白的脸。
她闭气时间不久，很快从缺氧的晕眩中恢复过来，发青的面孔也有了些血气。她打了个喷嚏，从瓷砖上坐起，两只褐色的眼睛迷茫地瞧着他发呆。
克里斯蒂亚诺顿时心里一松，浑身脱了力似的吐了口气。
然而，他的笑容尚未绽放便消失了。他的脸在愤怒中腾地涨红，并充满敌意地怒视着她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！”他大声吼道，“又是你的经典招数？用自杀来报复我？让我一辈子为你痛苦？！因为我伤了你的心？！你用得着这么狠毒，这么不留余地吗？”
她抱着手臂打颤，分不清是因为着凉，还是被他暴怒的样子吓到了。
“报复……？”她茫然地重复了一遍，然后连连摇头，“不，不，我以为，我死了，你就不用再为我难过了。”
他电击似的一震，扬起眉毛，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“什么？”他不可思议地问，“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？”
她低下头，用耳语的声音说：“我做了坏事，你恨我，不想和我在一起，但因为你同时也爱我，你不可能摆脱我……而且我一天还活着，就绝不可能放弃你。那要是我死了，你就能彻底解脱了……不是吗？”
他的表情瞬间凝结在脸上，嘴巴像木偶一样，傻傻地张开了，怎么都合不拢。室内一片寂静，隐约回响着他们被放大的呼吸声，凝滞了时间。
好一会儿，克里斯蒂亚诺总算回神，乖乖闭上了嘴，哭笑不得，也不知道是该恼火还是该感动。
“全世界除了我，大概没人能跟得上你的魔鬼逻辑。”他苦笑着按了按太阳穴，恶狠狠地盯住她，“你他妈完全搞错了！求求你，再也别做这种蠢事刺激我的心脏了！你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，就是再加倍地伤害我，懂了吗？而如果你死了，我更是一样非死不可！我和你根本分不开！”
安娜眨了眨眼，头昏脑涨，久久地搞不清楚状况。她探究地观察着他眼里的怒火，终于逐渐领会了其中的含义，很快面露喜色，容光焕发。
“我以为你恨我。”她轻声说，“我配不上你。”
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，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，无言地思索着什么。
良久，苦恼的挣扎结束了，所有混沌的事物在他脑海中变得明晰起来。于是，他僵硬的神态缓缓开始融化，暖棕色的眸子恢复了清澈的光芒，氤氲着温暖的感情。她醉心不已，完全融化。
上次见到他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她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——其实不算很久，但对她来说够久了。
紧接着，他扶正她的脸，弯下腰，轻轻把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。
“不。”他轻叹一声，握住她冰冷的手，令她充满暖意。“抱歉，我早该想清楚……我是不能接受那件事，但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尚。”他若有所思地说，“打个比方，如果当初是我和那家伙交涉，然后还不用我想办法，他就直接被别的什么人杀掉了，我会开心地当作上帝显灵——瞧，我并不能算什么道德圣人，哪有资格指责你？”
她停止了寒战，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他，感到点滴的喜悦扩散传染了全身，在血液里流淌。
“你不恨我？”她呢喃问。
他又叹了口气。“我想，我一开始就是在恨我自己。”他无意识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紧，“与其说我不能接受你杀人，不如说我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……我信誓旦旦地想要保护你，照顾你，可结果我做到了什么？我什么也没做到，反而……令你在十三岁的时候，就独自面对那种可怕的事。”
她的眼睛亮起来，笑得那样开心，脸庞明朗得闪闪发光。
而克里斯蒂亚诺这时低垂下眼帘，竟又忍不住落了泪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。“是的……我不能接受。爸爸也是，你也是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到。”他失魂落魄地说，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，而我只想把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，根本不考虑你的感受。”
他一哭，她就笑不出来了，只想跟着掉眼泪。
她拧起眉，拼命摇了摇头，恳切地对上他的眼睛。“你没有错，是我做了坏事。”
“但全世界最没资格说你的人就是我。”他悲哀地苦笑道，“我发誓无论发生任何事，都一心一意爱护你，绝不伤害你，却在最该谅解你的时候，直接捅你一刀发泄我自己的怨气……其实你又怎么可能比我好过？可一直到刚才，我才真正意识到，这三年，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，你都为我承担了些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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