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给你。”天野唯说。
辛悦举起目光, 缓缓抽回神，接过了天野唯手上的东西——
辛悦屏住了呼吸，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, 轻轻抚摸着纸张, 她的花, 丁贤的圃，她的树，丁贤的山……当日画画的情景历历在目, 就像昨天的事。
天野唯问辛悦喝水吗，辛悦摇摇头，天野唯坐在辛悦对面, 眯眼笑望着飞机外面的蓝天白云, “不好意思啊……”
辛悦把画小心翼翼收在了公事包里, “没看出来你不好意思……”
天野唯把冰水托在摊平的手掌上, 说：“辛悦，我问你一个问题——你觉得，最了解你的人是谁？”
是谁呢？是她心爱的丁贤吗？爱、信任、了解，彼此可以画等号吗？那么是高玟吗？还是她的母亲？她的弟弟？耿中华？——亦或是魏嘉宝？
辛悦拾起桌上的冰水，抿着沉默。
天野唯说：“辛悦, 我了解你——我们很像，我们都是——野生的。”
辛悦失笑说：“不敢当。”
天野唯语气轻松地说：“你放心, 这一趟旅行完毕, 你不愿意，我不会再来打搅你, 而且我承诺你, 不为难高玟。”
辛悦飞快地瞥了一眼天野唯, 收回目光是本能地隐藏弱点, 但也无非是一种徒劳的防卫。
“还有，”
天野唯点头表示在听，辛悦说：“汪宇阳……我希望他平安。”让汪宇阳去调查巨鹿涉及高玟是她的轻率，天野唯给她上了险象环生的一课。
“当然。”天野唯说。她笑着转坐在辛悦身旁，指着窗外，“你看，下面就是杜门省……”
天野唯的指尖下，有一座小小的灰黄色的城，宛若传说中的小人国。
随着飞机的降落，城市逐渐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——这里曾是沃玛亚王朝的王庭所在地，罗马拜占庭的建筑风格，穹形圆顶的清真寺，暗灰色的平顶房，只是都像被虫蛀过，无处不在的坍塌与损毁，辉煌繁华与苍凉并存的奇异景象。
有人在唱歌，是同机的一个小伙子，模样像是本地人，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，他两只手按在座椅上，扭头望着窗外自顾自唱着，歌声苍凉。
天野唯笑说：“我很喜欢一首中国歌曲。”
辛悦无声等她继续说下去，天野唯认真并严肃地说：“起来，不愿做奴隶的人们，把我们的血肉，铸成我们新的长城……”
这首歌辛悦唱了无数遍，听了无数遍，但从一个日本人的嘴里庄严道出，却仿佛有种神奇的张力，辛悦咬咬牙，干笑道：“爱好真特别。”
天野唯说：“他唱的这首歌其实意思很像，他唱，‘啊 ，沉睡的人们，你能岂能长眠？快起来，把那些野兽教训一番！切莫再任他们宰割，切莫再害怕他们狰狞的嘴脸。快起来，努力赶走他们！国家已被他们糟蹋的破败不堪。’”
辛悦望着满目疮痍的下届，逐渐拧起眉头。
天野唯说：“中国是个很好的地方，有粮食，有海产，有矿藏，有丝绸，有文化，有古迹……你们还有长城，有故宫……数不完的名胜古迹，真令人羡慕……”
辛悦笑道：“怎么着，日本对中国的憧憬是有遗传的吗？”
天野唯不接话，收起笑容说：“中国什么都好，唯独是坏在人种上，中国人没信仰，为了钱，什么都肯干，是低贱的民族。”
辛悦纵然不是个爱国愤青，听到这里面色也变了，还没想到怎么驳斥，天野唯骄傲地说：“你们中国人，在外面，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中国人……争着往国外奔走，拼尽全力争取一个别国的身份，宁愿在发达国家做条狗，不愿意回到中国做个人……”
辛悦一时也不知怎么去为国辩护，天野唯说：“我问你，茶道、诗词、书法、香道、戏剧、围棋、象棋，包括传统乐器……有几个中国人引以为豪？中国的年轻人以懂得西洋乐器为荣，唱着欧美流行曲，看不起你们老祖宗的诗词歌赋觉得是陈旧腐朽的东西……下棋都是公园老大爷干的事……”
辛悦顿了顿，“据我说知，围棋象棋现在贵国也人才凋零……”
天野唯笑说：“如果日本像中国一样大，资源像中国一样丰富，以日本人的勤奋努力和民族荣耀感，就没中国什么事了。”
“强词夺理。”辛悦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聊的对话了。
天野唯忽然笑道：“你别生气，我和你开了个玩笑。中国是一个苦难的民族，被屠杀，被掳掠，被欺压，被鄙视……很长一段时间，抬不起头来。我说这些你会不由自主地生气，是因为中国开始抬头了。在中国没有抬起头前，中国人，什么也不是。中国文化，只有死路一条。中国的价值依旧会被剥削，中国女人也只能沦为其他国家男人的泄丨欲机器……”
辛悦打断道：“你想说什么呀？”
天野唯说：“你现在所在的地方，就是曾经风雨飘摇的‘中国’。你们遭受过的苦难，这个地方的人民，正在遭受。这里曾经是地上的天堂，这里有美丽的罗马石柱，漂亮的杜门花布，这里有生离死别的恋人，失去父母的儿童……”
辛悦有些懂了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按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：“我……我就是个——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……我——我顶多是，给她们捐点钱，弄个基金会……什么的……我很同情他们……我改变不了什么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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